別說是狗娃, 鐵蛋聽這話，心底也難免一片唏噓。這煮好了的粥曬幹, 又跟草木灰混在一起埋在地底幾十年。這還有的吃？

可就是這樣近乎不倫不類的做法, 卻是這祖孫二人全部的希望。

這世道好人家都沒有多少餘糧，更何況是這祖孫倆。

狗娃摸了摸身上帶的錢袋子。隨身倒是帶著幾塊點心。便取出來伸手遞過去：“可憐見的。我這裏倒是有幾塊點心，你吃這個, 能少喝些粥, 幹活也能更有力氣。”

女孩看見點心眼睛都亮了, 可人還是很猶豫：“奶奶說不能隨便拿人東西。萬一遇見壞人，就拉我跑了。”

女孩能夠跑大老遠的只為了一碗施舍的稀粥, 卻不敢要站在門口的人送他的幾塊點心。

狗娃看他頭發上簪著一根筷子, 便道：“那我跟你換吧。你頭上簪的是什麽？我想要那個, 跟你換怎麽樣？”

女兒拔下頭上的筷子, 頭發立刻散下來了, 跑到狗娃的面前, 伸手講筷子遞給狗娃。

狗娃伸手講簪子接住, 將手裏的幾塊糕點給她。隨後也沒多留, 跟鐵蛋一塊離開了。

身後遠遠的, 聽見了那女孩兒歡喜的聲音：“奶奶！有人用幾塊糕跟我換筷子。你快看。”

狗娃幫不了他們什麽。但可以用這幾塊糕點給帶給她們片刻的歡喜。

現在這樣的世道, 這樣的人家實在是太多太多。

二人走走停停，幾個時辰裏看盡了人間百態。回家以後, 狗娃更覺得這世道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要亂起來了，眼下山上的暖房還在建著，只等著暖房建好了, 他們就搬進山裏頭暫住。

狗娃是見不得他人生活慘淡的，可他也阻止不了。那麽能做的就之多遠遠的躲開了。

鐵蛋是支持他的想法的。躲起來，總好多去接觸未來那麽多的不確定。而且狗娃怎麽說也是鄉紳。那些餓肚子的百姓們時間長了，開始動盜搶心思了，狗娃這樣沒有實力背景有頗有家底的人，是最容易被設立為強搶目標的。

既然準備了進山裏，這有些事情，就必須安排上了。

這日一早，狗娃趁著鄭四過來送菜的功夫，就讓他將所有長工都叫來，有重要的事情要說。

李桃花已經生了，生了個六斤多的大胖姑娘。當時狗娃還出錢，給女孩兒買了好些玩意，還打了一個銀的長命鎖給孩子。

眼下李桃花剛出月子不久，剛開始繼續幹活的時候。

五名長工都不知出了什麽事，只以為是出了什麽錯，畢竟從前從沒有這樣的時候。一個個低著頭，相互偷偷看一眼，猜測著能是誰又出了什麽錯兒。

這件事狗娃是舍不得說的。還是鐵蛋出的頭。

“咱們相處了這麽久了。相互之間多少是有了解的。我只有一問。我們待你們如何？”

幾人都想不明白鐵蛋為什麽這麽問，相互看一眼，鄭四壓低了聲音道：“兩位爺都是這世間少有的活菩薩。對我們自然是無邊的恩澤。”

鐵蛋點點頭：“既然如此，咱們也算是不留遺憾了。”

鄭四沒聽懂：“還請容小的問一句，大爺您這是……”

鐵蛋道：“現在外面的世道，我想大家心裏多少有點數。饑荒已經開始鬧起來了。咱們村的糧食多不假，可也是空架子。今年地裏眼瞅著是長不出糧食了。過了今年，只怕也好不到哪裏去。”

趙冬至一怔，忙問道：“爺這意思……是要散了？”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更何況是咱們。”鐵蛋也有幾分無奈，“暖房裏頭，摘下來不長的，就不用種了。剩下的能鏟的鏟了，在吃個個把月。我會給你們分遣散銀子。咱們就各奔前程吧。”

鄭四的反應最強烈：“主子！離了您我能去哪兒啊。這麽些年我一直伺候在您身邊。眼下您要趕我走，那往後誰過來伺候。”

鄭四是鐵蛋從白府裏頭帶出來的人，最是忠心不二的。人又能吃苦，還能幹活。

“你到底是我從小就帶在身邊的。眼下我也不知你還有什麽兄弟親戚。若是實在沒地方可去，留下來我也不攔著。”鐵蛋再看其他四人，“至於你們幾個，咱們之間就沒那麽多的牽絆了。以後的世道，一切都不好說。我們是有心打算搬去山上住的，。山裏怎麽說都清苦，又與世隔絕。我不覺得那適合你們。而且若是世道亂了，我們更不需要人幫忙幹活了，身邊留太多人也沒用。”

這話說來絕情，卻也是這個道理。趙冬至眼圈有些發紅，回頭看一看抱著孩子的李桃花。確實，他們眼下已經攢了不少銀子。若是找個地方安定下來，再有糧食，安安心心的過小日子，等饑荒過去了，他們手頭有銀子說不定還能慢慢發跡起來。可進了山裏與世隔絕，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而且人家在山上能有多大的地方？哪裏就需要那麽些人了？

而劉大橋劉二橋兄弟倆就更明白了。他們本身沒來多久，跟狗娃鐵蛋沒有太深的感情。眼下也賺了些銀子，雖說不多，卻也夠安置了。既然人家說要遣散，雖說這樣的雇主實在難得，卻也沒有賴著不走的道理。

狗娃看他們的表情，就基本明白了。對鐵蛋點一點頭，笑道：“咱們也算是好了一場。往後各自分開，我們也是會替你們打算的。以後結算了銀子，我會給你們每人一百斤的大米。若是不喜歡大米，也可以換成三百斤的雜糧，也不枉咱們好了這一場。”

三百斤的糧食，就足夠一個壯漢吃上一年了。而且是每人一份，就是將趙冬至跟李桃花的閨女也算進去了。

有了這個，長工們走的就更加心甘情願了。

提前說好了，也就知道這事伺候的最後時間了。鄭四生怕他們知道要走了就怠慢了，平時看其他人也就嚴一些。

有時候狗娃會讓李桃花抱孩子過來做一做。這丫頭還是鐵蛋給取得名字，名叫趙明玉。名字好記，寓意又好。

這孩子，怎麽也是出生在狗娃家裏頭的孩子。眼下，卻沒有幾天能稀罕的日子了。

外面的饑荒鬧起來了。這些長工因為在狗娃家裏頭幹活，基本沒吃過什麽苦。不過他們過去基本都餓過，知道那日子難過。而且又從外村嫁進來的那些姑娘媳婦們嘴裏聽說了一些外面的一些悲慘的事情，難免對未來的世道忐忑不已。

李桃花更是突發奇想，開始在衣服的裏頭縫制各種各樣的口袋。隨著狗娃將糧食清點好，給他們每人分了，除了糧食，每人還有四只雞。可以下蛋，也可以殺了吃肉。

李桃花就將一些糧食，用碎步料子縫制的小布包裝起來。然後縫進衣服裏頭，就算是夏天的衣服，只要縫進去的不多，外面看上去就看不出什麽來，最多是人瞧著更壯實一些。

趙冬至期初還覺得是李桃花太閑著沒事了，可去城裏給那些菜販子送了機會菜險些被人搶了以後，又覺得自家媳婦這做法實在是太有先見之明了。

後來甚至還提議二人都用那種寬厚的腰袋子。腰袋子纏在腰上的部分被縫制成一個格子一個格子的。裏面可以塞進去不少糧食。

狗娃沒事的時候來長工這裏，感受道他們這般緊張的氣氛。

狗娃也沒少替他們操心。

眼看著就要散開了。前一天夜裏正好是半月，外面不明不暗，剛好能看見一點東西。

狗娃叫來了長工們，讓他們做最後一班活，搬來了家裏閑置的瓦罐，在裏面倒滿了糧食，又放了草木灰包做防潮，有的還會放油紙包包好的鹽。封存好了，讓他們在長工院子裏、自家院子裏，甚至自家老房子的院子裏挖坑分別埋上。借著夜色，眾人幹活都是輕手輕腳的，村裏也沒人發現。

買了十個罐子，這些有大有小。少的能裝三十來斤糧食，多的就有上百斤。

買完了以後，上頭又重新打了壟，又捧其他地方的幹土該在上頭，生怕被外人看出這土動過。

當幹完了活兒，已經是後半夜的事情了。

狗娃將他們叫到了一處，道：“這些糧食都埋在哪裏了，大家心裏頭都有數。明日太陽升起來，咱們就各自奔各自的去了。若是哪一個以後糟了難，連吃飯的錢糧都沒了。大可回來挖一兩個罐子去。只當是我給咱們大家夥，都留一條活路。我只要求你們萬不可將這些罐子洩露出去，以後用不上當然好。若是用上了，那也是咱們現在種下來的生路。”

除了鄭四，四個長工都忍不住哭了。

他們明白，這一次他們遇見的雇主，是世上少有的好人，旁人，怕是幾輩子都修不來這樣的好福氣。這都要散開了，還在替他們著想。

幾個長工結是跪下，結實的磕了頭。這一次狗娃受了，隨後讓他們回去休息，明兒一早離開，也不用過來說了。

當第二日太陽升起，鄭四過來送菜順道請安，從此以後，家裏的長工，就只剩下鄭四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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